青山深处_第二十六节 东方有一片海 首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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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第二十六节 东方有一片海 (第2/2页)

抖,声音轻若蚊语。一排长凑近耳朵,听到接下来的话,“如果师长遭遇不测,你得保证他的身体不被除了我之外的任何人靠近。”

    “不!”一排长坚决地摇摇头,“师长不会有事的,肯定不会。”

    “我也希望不会,但多少得有点准备啊。”肖杨冷冷目视不见尽头的黑暗,“我很清楚这股敌人是来干什么的。尽管师长出现对他们来说有些意外,但从某种需要上讲,他们不太可能放过师长。”

    “那您更应该留下。”

    “若非十万火急,参谋长不会把警卫员派来。我必须得走。你记住我的话,找到师长后不管是死是活都别让人靠近——除了军医。”

    “其它首长也不行吗?”一排长颇感为难。

    肖杨从上衣内侧的口袋里摸出几张条子。

    敞开条子,上面盖有“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八战区政治部保卫部”的公章,并署有政治部副主任兼保卫部部长何丽少将的亲笔签名。肖杨抽出两张,在血红的“严禁拆封”大字底下填上日期和时间,交给一排长。

    “知道帖在哪吗?”肖杨问。

    一排长摸了摸自己的后背,又点着胸口回答道:“我会亲自守着师长直到您来为止,师长不会有事。”

    “带路!小鬼。”

    天好像要亮,可拂晓那只无形的手在那片海里捣弄了半天,始终不见捞起太阳。

    渗过天花板的水,嘀答嘀答,这么滴着。

    “楼上是个游泳池吗?”他开玩笑地对自己说。

    可这个玩笑无法抗拒不断浸透着外套往外挤的鲜血,一滴一滴落在地上。

    他中弹的身体,正被他的衬衫紧紧裹着。那是一件从家中衣柜里随手翻出的衬衫。

    那天翻出那件衬衫,雪儿就扶在门边那样问:

    “爸爸,真是你的衬衫吗?”

    “难道是哪个叔叔的不成?”

    他刮刮女儿的鼻子,看了一眼墙上永不褪色的彩照。彩照上那姑娘跟他在青政院宿管大妈门外看到的一模一样,只是笑容美得有些遥远。

    “为什么没见爸爸穿过呢?”雪儿继续问。

    好问的孩子总是讨人怜的,尤其是在他准备再次离家时。他重新打量这件老款警用衬衫,抚摸着崭新但显然已积淀了很久的油墨味,回答女儿的问题:“因为爸爸领到衬衫时还没来得及穿上,就飞到海的那边去了。”

    “去找mama?”女儿歪着像母亲一样聪明的脑袋。

    他点点头,“嗯。因为mama喜欢海呀,mama一到海边玩就整天整夜不想回家,mama说等雪儿长大了才肯回来。”

    “雪儿六岁了,爸爸。”女儿撅着嘴说。

    “什么?”

    “雪儿不是三岁小孩。”女儿严肃地点点蹲下的父亲的额头,“mama不在了,雪儿知道的。mama生下雪儿就不在了。雪儿会乖乖地照顾奶奶,等爸爸回来。”

    “.......雪儿。”

    “雪儿很久、很久以前,就看见这件衬衫了。”女儿背着手,像个小大人一样在父亲面前走来走去,“奶奶骗雪儿说,那是奶奶演警察阿姨时穿过的道具。可雪儿知道奶奶从来没演过警察阿姨,奶奶在舞台里老是演特务........”

    他笑了。

    “快去机场吧。”女儿突然停下来,“飞机要起飞了,爸爸,电视里都这么说的。”

    “爸爸不坐飞机,爸爸坐船。”

    女儿愣了愣,“当兵只能坐船吗?”

    “呃.......对。”

    “不!雪儿要爸爸当警察,当警察才有飞机坐!”女儿不满地抗议道。

    “好,爸爸答应雪儿。等仗打完爸爸就重新做回警察。好不好?”

    “真的?”

    “来,雪儿唱首歌给爸爸听听。”他毫不犹豫这么说,即便船马上开走也所不惜。

    可女儿扑到父亲脸上啃完一口,突然把头一扭,转身便不见了踪影。他追出门外,追到他的母亲呵呵傻笑着让保姆喂水的院子里,怎么也找不到他的女儿。

    “雄哥?”他的母亲歪过头来冲他笑。

    雄哥两年前就死了。雄哥是中国最后一个骑兵团长,他咽下最后一口气时,就坐在凌晨5时的干休所幼儿园里的一匹木马上。

    “我要走了,其其格。”他在母亲的轮椅前蹲下,唤着母亲的俘名。

    “开春就回来?”

    “嗯,开春。等草原上的雪全都融化的时候,我会骑上你最喜欢的那匹‘尼斯格巴日’(蒙古语,意为‘飞虎’)回来看你。”

    他在母亲的额前吻了吻,就像当年父亲吻母亲一样。

    小阁楼上的钢琴咚咚几下响起来。他从猎鹰吉普车里伸出脑袋,努力而又徒劳地搜寻着,希望能看到妻子独处守望的身影。

    妻子已不可能在那儿,那么是谁,在唱歌呢?

    地下的血渐渐流开,就像融化了的草原上的雪,手拉着手、蹦蹦跳跳朝东方那片海奔去。他将自己从梦魇中拉回,猛然拉扯那件衬衫!

    痛的感觉让他彻底醒来。

    他似乎忘了自己已流过太多血。不过即使没忘,离开身体的血无论如何也回不去了。

    他站起来,就像几分钟前他果断从黑暗中转身杀回那样,朝那窗口继续走去。离窗两米处趴着一名狙击手,背上长出几个窟窿。角落里有一名侧身面对着门的军官,*耸拉在一旁,两眼干瞪,胸口稀烂。

    “背后挨枪的滋味好受吧?”他狞笑地盯着这两条尸体,继续补枪,“敢打我冷枪?我让你打——让你打!”

    一枪,两枪,三枪.......

    窗外面远远的那挺机枪也跟着响了。子弹扑腾扑腾扫进屋里,桌子在飞,玻璃在飞,仿佛整个世界都飞了起来。

    “飞吧!哈哈,都飞起来吧!”

    他在翻腾不止的世界里狂舞着,呐喊着。即使整个世界都抛弃他也在所不惜。

    不知不觉中他不再飞,也不再飘了。大海也安安静静的,不再咆哮。他终于看清阁楼上,到底是谁在唱歌。

    他看到妻子小时候照片里的模样,一模一样。

    那小小的女孩儿正在唱歌。

    东方有一片海,海风吹来童年的梦,

    天外有一只船,请带我漂向那天边。

    东方有一片海,海风吹过五千年的梦。

    天外有一只船,船一去飘来的都是泪,洒在海边。

    再不愿见那海,再不想看那只船,却回头又向它走来。

    却又回过头,向它走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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