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一章 聪明捕快贪功丧命 仁义寨主设宴惜别 (第2/2页)

剩下一只完完整整的鸡头留给寨主。似乎是某种规矩，或者默契。席间傅毕诚问起寨中情况，寨主答了一些，回避了一些。按照他的说法，大约是这样：

    寨主名叫湛元龙，三岁那年死了父亲，跟着母亲回老家潜龙村。母亲擅长织布，靠这点手艺把他抚养成人。可随着商业发达，工厂崛起，工厂的布成本低，产量大，母亲的布没人再买，家里日子渐渐变得穷困潦倒，好不容易买的几亩薄田也被大户买走。她没有办法，只得到沱阳县城织布厂做工。湖广大灾后，逃荒的百姓来县城谋生，他们的工钱被压得很低，几乎给口饭吃就行了，原来厂里的劳工都被遣散。彰宁十六年最后一天，湛元龙的母亲死于饥寒，没等到下一个春节。湛元龙悲愤之下带着潜龙村的丁壮们闹到县衙，和县官冲突。这些农民没有了土地，又没工厂愿意收留，可谓走投无路。湛元龙心一横，砸了县衙，洗劫了沱阳县织造大户马华腾的家，带着造反的农户们上潜龙山做了山贼。为了不牵连村里父老，湛元龙悄悄把马华腾的钱分些给村民，烧了几座破烂的房屋，搬走村里不少粮食，看起来潜龙村也被他们抢劫了一样，这样官府不至于为难村民。潜龙山是片大林子，但不好生活。粮食吃完了本可以到山下村里购买，但有一次下山买粮，被村里的叛徒出卖，吃了官军埋伏，死去一半弟兄，卖粮的百姓也被下狱，那之后再也没人敢卖粮食给他们，实在要买，必须翻过潜龙山，绕远路到临县去。落草的山贼们不得不在山上自力更生，艰苦奋斗。也正因为惨痛的教训，湛元龙把追捕唐玉生的骑手们当成他们引来的官兵了。

    “说起这个……”唐玉生放下汤碗，轻轻摸一下左肩的伤口，虽然简单处理过，但仍然疼痛，“你们寨子里的武德我也算领教过了，那几张弓是你们自己做的，威力恐怕比不上打铁丸子的弹弓。还有几个弓手，开工的姿态甚丑，手里劲儿也不稳，我敢说二十步开外就没有作用。可我这肩膀上这一箭，又准又深。是在座哪位高手的杰作啊？”

    湛元龙微微一笑，指着那个放了一只鸡翅的碗说：“可惜，他并不在座。等一等吧，我估摸着快回来了。”

    说话间，屋外一阵迅疾轻盈的脚步快速逼近，唐玉生听到声音，右手本能地抓住刀柄，只是短刀在姚芷萱膝盖上，看起来好像他突然要摸姚芷萱的大腿。

    寨主笑道：“他回来了。”

    原来是那个一箭射中唐玉生的高手。至少在这些山贼当中恐怕是T1级别的战斗力了。唐玉生转头一看，大吃一惊。原来该高手竟然只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！

    那孩子穿着脏兮兮的短衣短裤，赤着脚，全身沾满青黑色的泥痕。一头茂密的黑发扎在脑后，油糊糊黏成一块粘在头皮上。孩子脸上也灰不溜秋，两只大眼睛眨巴着，像是黑夜里的星星。怎么看也只是个山沟沟里爬出来的小乞丐，唯一不同的是，他背后背着一把巨大的弓，那把黑漆脱落的大弓要是竖起来比他还高些。那把弓似乎保养得很好，比小孩的脸干净多了。奇怪的是，他只背着弓，却没有配箭囊，看起来他只是来把弓送到这里，签收快递转身就走。

    “好可爱。”姚芷萱扯唐玉生衣角，小声说。

    小孩走近屋子，脚丫在门口留下几个泥巴脚印。他单膝跪地，双手抱拳：“我回来了，寨主大人。”

    小家伙跪下来的时候身后什么东西“咚”掉在木板上，他对着湛元龙一低头，唐玉生才明白，那不是一把弓，而是一把弩。小孩的身体刚才遮住了弩机，他身体矮小，一低头一蹲身，连弩机都遮不住了。

    “认识他吗？”湛元龙指了指唐玉生。

    小男孩看一眼唐玉生，眼里流露出惊恐。他后退一步，身子一斜，伸手就往衣服里掏什么东西，反应之敏捷，唐玉生暗暗赞叹，觉得颇有自己当年风采。

    湛元龙拍拍桌子：“团团，不是坏人，是朋友。”又伸手招呼他近前，伸出一只手来索要什么东西。

    团团迟疑一下，盯着唐玉生看两眼，才放下戒心，从衣服里摸出一个弹弓交给湛元龙。

    “还有。”湛元龙放下弹弓又摊手。

    团团摸出几颗铁丸子。

    湛元龙取下团团背上的巨弩，把留下的鸡翅给他。团团似乎很警觉，端着碗跑去角落里，像一只护食的小狗。

    湛元龙把巨弩递给唐玉生。这其实不是一把多巨的巨弩，只不过在团团矮小的身躯对比下才显得巨大。

    “九霸客重弩！”唐玉生接过来看一眼，准确说出它的型号。之所以叫这个名字，是江湖上一个九人组织研发出来的武器，当然也有本书作者想玩点谐音梗的因素在里面。总之唐玉生翻来覆去查看这把弩，发现他只是掉了些漆，弩身有些磨损，除此之外保养良好，弩机里甚至抹了油。他用手试了试，弩弓很硬，手臂并不容易拉开，必须用脚蹬才能上弦。事实上，这也是弩比弓更具威力、瞄准更稳定的原因。那个孩子就是拿着这把弩，穿梭隐蔽在丛林里，像个幽灵般的猎手，或者猎手般的幽灵，冷不丁地发起致命袭击。若不是唐玉生反应快，这把重弩就会射出威力巨大的弩箭，刺穿姚芷萱的心脏。想到这里，唐玉生的左肩又痛起来，那支弩箭切开了他紧绷的肌rou。嗯？Wait，唐玉生忽然有一个疑点。

    湛元龙说：“我知道你想问什么。你也觉得这把弩很硬，十一岁小孩子怎么可能开的了弓，对吧？”

    唐玉生点头。

    “很简单，小孩做不了的事情大人来。”湛元龙指了指墙上的箭袋，那玩意本应该配备在射手身上，“团团每次行动前，都得由我们来装好弩箭。弩上有个可靠的机关，确保他在林子里跑的时候不会出意外。不是我吹牛，这孩子进了丛林，简直就是鱼入大海，你想抓他除非放火烧山！”

    “原来如此！”唐玉生恍然大悟，难怪之前他中箭后，和山贼们僵持的过程中，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弓箭手没有再次攻击，哪怕一击必杀的机会很多——原来只是弓箭手没力气拉弓。

    “抓走你们之后，为了防止那些骑兵追来，我们留下了一些标记，并给团团装上了一支弩箭，让他随机应变。”

    唐玉生把弩还给湛元龙，问：“这种弩非常名贵，传说是战国时期魏武卒使用的制式武器。据我所知，大湛的官军里也用不起这种弩，除非是高级军官。不过，哪个高级军官会用这种要脚踩的弩呢？”

    湛元龙哈哈大笑：“这是马华腾家里抢来的！打老马，掉装备！”

    团团抹着嘴过来，把弩背在身上，给湛元龙说：“马队上山了，我在涧边射死一个，他们就跑了。”

    唐玉生和傅毕诚都暗暗吃惊，十一岁的孩子，杀人竟然和弹弓打鸟一样自然！

    湛元龙挥手派出两个山贼跟着团团去查看。团团走后，叹口气对唐玉生说：“不怪这孩子。他就是去年冬天给我们卖粮食那老乡留下的孩子。村里有畜生告密，官兵埋伏我们的时候，他爹死在官兵的箭下了。四支箭。”

    又说了会话，湛元龙带他们在天坑里转了转，派个向导带三人到潜龙山另一头去。银票已经还给唐玉生，唐玉生坚持给湛元龙留下一千两。湛元龙送他们走出隧道，一一作别。就在这时，坡下一个人影向他们跑来。湛元龙一惊，定睛一看，正是他派出去跟着团团去查看的一名山贼，团团和另一个山贼不知哪里去了。

    那山贼看到湛元龙，大喊一声：“快跑！官——”

    “官兵”二字尚未出口，一支箭从他背后射来，命中后颈，洞穿脖子！

    坡下树林里窜出一队捕快，为首杨一熊口衔竹片，手中弓弦嗡嗡振动！